石榴矿池“亚洲第一采坑”重生:曾是寸草不生的垃圾场,今成公园野兔出没
记者/蒲晓旭
编辑/李显峰 宋建华
广袤的中国大地上,一批批城市因矿而兴,又因矿而衰。矿藏被采空,大地开裂,房屋塌陷;矿渣堆成山,井水被污染,林木枯萎;曾经青壮年人云集的矿区,如今只剩老人留守。
城市因过度依赖资源,在资源枯竭后深陷困境。枯竭后的矿区暴露出的环境恶化、经济衰退、贫困人口增多等问题,被人们称为“资源的诅咒”。
2008年起,国家分三批把69个城市(县、区)列为资源枯竭型城市,支持它们转型发展探索新路。今年4月,由过去的国土资源部等多部门整合组建的自然资源部正式挂牌,“大国土”时代的开启,将资源的开发与保护升级到了一个全新的层面。
北青深一度记者历时3个月,走访湖北黄石等4座资源枯竭城市,深入观察并记录下矿区兴衰对当地群众命运及生活的影响,以及当地正在经历的变革与转型。
?位于黄石国家矿山公园内的大冶铁矿东露天采场,被称为“亚洲第一采坑”
人类破坏自然,自然报复人类。
80年的露天开采,让湖北黄石的大冶铁矿挖出了“亚洲第一采坑”。开采的废石被倒于周边,日积月累,形成了总面积相当于9个天安门广场的废石场,绵延十多里,寸草不生,鸟兽绝迹。废石堆春起沙尘,夏秋突发泥石流,周边农田经常被毁。
八十年代起,大冶铁矿试验在石堆上植树,30多年来陆续栽种刺槐120多万株,复垦了397万平方米废石场,形成了如今亚洲最大的硬岩复垦林。沙尘和泥石流没了,野鸡、野兔也回来了。
从“亚洲第一采坑”到“亚洲第一硬岩复垦林”的转变,是矿企修复环境的典型样本,是一次绿色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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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第一采坑”
2009年,湖北黄石市被国务院确定为第二批资源枯竭型城市。在黄石市西北因铁矿而兴的铁山区,坐落着中国首家矿山公园——黄石国家矿山公园。
南北跨度0.9公里,东西跨度2.4公里,最大垂直深度能容下一幢148层高的大楼,坑顶横截面相当于150个标准足球场的“亚洲第一采坑”,是公园的核心景观。
从空中俯瞰,采坑呈一个放倒的葫芦状,伏在群山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工峡谷。坑内部分区域呈暗红色,那是残留在坑内铁矿石的痕迹。采坑内壁,盘绕着37道曾用于运输矿石的公路。这些每条宽8米,垂直间距12米的公路,像年轮一样记录着采坑的历史。
这个采坑,就是大冶铁矿东露天采场。
东露天采场从1900年开采,到2001年结束露采,共采出1.34亿吨铁矿石。每采1吨铁矿石,就要排除3吨废石。这些由大理岩、闪长岩为主体的硬石,日复一日被倾倒于矿山周围。日积月累,矿山周边陆续堆积了约3.7亿吨废石。大冶铁矿矿区面积11.06平方公里,所排废石则达到相当于9个天安门广场大小的400万平方米。光秃秃的废石场曾一度绵延十多里,有的地方堆起几十米高。
深一度(ID:bqshenyidu)记者沿矿坑周围道路上山,探寻废石场的痕迹。半路,途经一堵一人多高的水泥墙,上面写着“大冶铁矿复垦基地”几个大字。
基地深处,无数槐树林立于道路两侧和坡地上。遍地的石块和大面积裸露在山坡切面的石头,提示着这里曾是堆积如山的废石场。路边草丛偶尔突然窜飞一只野鸡,“噗拉啦”地扇着翅膀。从林间仰望,有白色的鸟儿在空中盘旋。
这片环绕于亚洲第一采坑周边的山林,即是亚洲最大的硬岩复垦林。因为矿山废石,这里曾寸草不生。
?露天采场周边的碎石路上,还能捡到锈迹斑斑的铁矿石
鸟兽绝迹的废石场
矿区“飞沙走石”的年代,参与编纂大冶铁矿矿志的83岁离休职工马景源清晰记得。
1958年,大冶铁矿重建投产成为新中国第二钢都武钢的矿石基地。作为大冶铁矿主要采场的东露天采场开始采用大型机械。提速的采矿效率,同时也加快了废石产生。大量废石被运送至矿山周围翻倒。
为堆放废石,矿山周边搬迁了很多村庄。马景源记得,一车车废石盖住了曾经房前屋后栽满树木的村子,也赶走了飞鸟和走兽。
“什么都没了。”马景源说,在抗战时期,大冶铁矿曾被日本掠夺开采,当时还有一只老虎撞死在采矿的轨道机车上。随着解放后大型机械加入采矿作业,废石不断堆积,鸟兽最终绝迹,只剩下四、五十米高的连片废石场。
“到处都是石头。”40岁的大冶铁矿职工李靓华自幼生活在铁山,童年的记忆总离不开在废石堆上与伙伴玩耍的场景。
在中科院地理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资源枯竭型城市转型发展第三方评估专家组组长张文忠看来,排放废石、废渣是矿企开采过程中的普遍现象。比如煤矿开采会形成矸石山,有色金属和铁矿开采则会产生废渣、废石和废土。
大冶铁矿倾倒的废石多为大理岩、闪长岩。这些小至樱桃大至磨盘的石块质地坚硬,不保水土也不易风化,很难长出植被。夏天矿山周边温度高出当地4至5℃。冬季则寒冷异常,低至-15℃,开采机械的水箱被冻是常事。
废石场引发的风沙更让人受不了。马景源回忆,当时只要废石堆一起风就飞沙走石漫天迷雾,让人睁不开眼。尤其是春季,医院里总是挤满呼吸道感染的孩子。
更严重的是,毫无植被吸附的废石堆易在大雨时形成小型泥石流。一位老职工表示,废石场周围农场被冲毁的情况时有发生,矿里常为此赔偿。
60年代起,大冶铁矿就计划在硬岩废石场上种树,以恢复生态,并成立了一支83人的绿化队,但绿化工作进展缓慢,最后中断。
到了80年代,国家颁布《土地管理法》及《土地复垦规定》,明确对因矿山开采而被破坏的土地,实行"谁破坏、谁复垦"的原则。
大冶铁矿决定重启土地复垦。一支上百人的绿化队随即被组建,并投资300多万元,与长沙黑色冶金矿山设计研究院、武钢矿山研究所合作,开展复垦试验。
要在缺乏土壤和水分的硬石堆上植树种草,犹如石板上栽花,成活几率渺茫。
?采场周边的废石场已变成刺槐林
一次绿色的救赎
在矿山生活区,白杨、泡桐和法国梧桐是最常见的树木。起初,科研人员在废石场试种这些木苗,结果全部枯死。转而选择耐旱、抗贫、易繁殖的马尾松、石榴、刺槐、紫荆、藤类植物,发现这些植物成活率较高。经一再对比,最终选择了成活率高,取苗容易,又有利于改善土壤增加肥力的刺槐。
到80年代中期,大冶铁矿投入1780万对废石场进行全面复垦,平均每年复垦绿化100-150亩,以恢复矿山植被。从90年代末起,大冶铁矿又每年投入200万,多次组织万名职工上山栽种刺槐。当时的废石堆里没有土,工人们就将矿土和生活垃圾带上去,先在石堆上挖出坑,再垫入矿土和垃圾,将树种在上面。
1990年代进入大冶铁矿的职工阎红勇记得,每年植树节前,会有专人在废石场上挖好坑,员工们集体种好树后,还有绿化队常年养护。因为环境改善人人受益,大家对复垦都很积极。
大冶铁矿矿志内的一幅彩照记录了植树的一幕。照片上,约30名职工身着统一工服,头戴安全帽,手持铁锨,三两人一组或挖洞或填土。他们脚下,全是大小不一的白色石块。
除对废石场和东露天采场边坡复垦外,马景源说,大冶铁矿还开始对已闭库的尾矿库进行复垦。1998年7月当地暴雨,建于尾矿库围堤溃口,如果库内的一千余万吨尾矿砂奔腾而下,库下的农田、村庄就可能被埋。情急之下,大冶铁矿将载重汽车塞入溃口,才堵住尾矿砂下泄。之后大冶铁矿在库中矿砂上铺撒了30厘米厚的土壤,栽种刺槐。尾矿库变为了刺槐林后,再未发生溃口。
截至2010年,大冶铁矿共在废石场上种植刺槐120多万株,复垦面积达366万余平方米,废石场面积的91%被绿化,形成了亚洲最大的硬岩复垦林。
矿山的变化,被铁山区熊家境社区居民丁修珍亲眼目睹:“很多铁矿的人拿着铁锹,与推土机一起在山上植树。近20年,树一点点多起来了,荒山变绿了,春天还有槐花香。”
树种好了,还要维护。大冶铁矿负责复垦及日常维护的职工潘朝峰介绍,2016年起,复垦的重心已由栽树变为了维护。春季要补栽死掉的苗木,夏秋则浇水和防洪,冬季重在防火、施肥和预防虫害。除了日常维护,矿里每年也会组织职工分批入林劳动。每年维护的投入达三、四十万元。
1月15日,职工宋华威和几十名同事一起,进入复垦林劳动。他们伐掉了枯草树木运走,美化林区。防止火灾。
谈及多年复垦带来的变化,潘朝峰表示,曾经废石场上光秃秃一片,如今不仅树木成林,还出现了野鸡、野兔和各种鸟类。
?刺槐林中一棵倒树的根上,可以看到被树根抓附的碎石
矿企的“旅游经济”
“所采铁制成钢轨,可铺220条京九铁路。所采铜,制成电线可从地球牵到月球。所采黄金,可制成10克重的项链150万条。”大冶铁矿原党委书记高磊,曾对大冶铁矿从1958年重建开采至2012年的采矿量有过如此总结。
但像所有资源依赖型企业一样,再辉煌的过往都绕不过资源枯竭的现实。
本世纪初,大冶铁矿被列入全国危机矿山。所谓“危机矿山”,是指在现有开采技术、能力条件下,保有可采储量服务年限不足15年。
“从1990年代中期开始,随着资源逐渐枯竭,很多职工就居休(居家歇岗)或离休了,一万多职工减少了五、六千人。”马景源说,他有两个在大冶铁矿工作的孩子,都居休了。
为应对资源枯竭,大冶铁矿进行了很多尝试。
早在80年代,当时的大冶铁矿就开始思考资源枯竭的问题。曾兴办了包括铜材厂、服装厂、铝合金厂、编织袋厂等诸多厂企,试图缓解对矿山资源的依赖。然因种种原因,除服装厂外,绝大多数厂企均未保留下来。
大冶铁矿东露采场在2001年结束露采后,有专家提出可将已废弃的采坑用来填埋武汉经过处理的固体垃圾,遭到大冶铁矿职工的反对。
2005年国土部规定,矿业遗迹保护完整的矿山,可申报国家矿山公园。结合当地近1800年的铁矿开采史,和对包括东露采场在内的地质遗址进行研究、整理,大冶铁矿向国土部申报国家矿山公园并获批。2007年,黄石国家矿山公园正式对外开放。
随着刺槐逐渐成林,初夏的刺槐林馨香四溢,吸引无数游人在林间漫步。从2012年开始,大冶铁矿顺势创办了“槐花旅游节”,每年都会吸引3万人次的游客。
“都在摸索中前进。”中科院地理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国家发改委资源枯竭型城市转型发展第三方评估专家组组长张文忠,曾赴全国69座资源枯竭型城市中的大多数地区调研。在他看来,各地都在尝试转型。如安徽铜陵的一家铜矿企业,在当地铜矿资源枯竭后,从国外进口矿石,并延伸了产业链,生产铜箔和电子挖矿平台元器件等高附加价值的铜产品。在同为资源枯竭型城市的贵州万山特区,当地一家民企将汞矿开采遗留的矿洞,改造为时光隧道开发旅游,用曾经的厂房做宾馆和饭店,所投入的3000万资本金,当年便赚了回来。
黄石国家矿山公园负责人阎红勇坦言,建园至今10年,游客虽在不断增长,但还未能盈利。“公园的意义在于让我们这样的矿企,也有了绿色经济”。
今年1月在复垦林的一次维护活动中,深一度(ID:bqshenyidu)记者见到了的大冶铁矿纪委书记、工会主席黄雁权。他坦言,无论是矿山公园还是复垦林,都着力长远,见效慢,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企业负担,而通过“槐花节”这样在当地有一定影响的活动,让大冶铁矿看到了方向和希望。当地的旅游投资公司正与大冶铁矿洽谈,专业资本进入后,矿山公园和复垦林有望得到更好的开发。
“但是,现在还是很困难的时候。”黄雁权说。
?大冶铁矿的职工上山除草,养护刺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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