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提问者提问：现在加密货币已经超过了2万亿美元的估值，你们仍然觉得这是一个没有价值的黄金吗？

这个问题是很有水平的。巴菲特以前就公开怼过比特币很多次了，而且他也看不上黄金。看不上这两者的原因很相似，都是因为这两种资产不能够产生正向现金流，是非生息资产。在伯克希尔的价值投资标准里，这就算垃圾。

但巴菲特并不是不了解比特币。他最早劝所有人远离比特币是2014年，到了2017年，他又在《福布斯》杂志上发表文章说，比特币不能创造价值，又在监管之外，是个「不折不扣的泡沫」，迟早要彻底崩盘。

你想想巴菲特的形象，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他竟然会在比特币价格在100多美元的时候就说过它是老鼠药。到了2019年比特币涨到了10000多美元，又有好事的人去问他有什么看法，巴菲特回答说：「可能是老鼠药的平方。」100到10000可不就是平方么。

这事好玩在于，这些年，虚拟货币的玩家和旁观者们特别希望看到巴菲特在比特币这件事上承认自己看错了，就像当年他对苹果的态度转变一样。

不过今年巴菲特再被问到比特币的时候，他的态度比以前要温婉了。他说：我就知道你们会再问我，但我不想再回答了。今天有成千上万持有比特币的人在看我们这场直播，只有我们台上这两位没有，我不想让大家不开心，所以我就不打算回答了。他还问芒格说：查理，你要不要也回避这个问题？

但芒格还是很刚。芒格说：我憎恨比特币的成功。我不喜欢这种虚拟货币去绑架现有的货币体系，让几十亿美元的钱都投到这个领域去。比特币就像一个无用的凭空生出来的金融产品，就是用来敛财，我不满意这一点，这和我们的文明利益是相悖的。

这件事好玩在哪儿呢？前面我们讲过，伯克希尔看好苹果股价的原因之一是市场上流动性泛滥，苹果会受益于钱太多。而其实去年以来比特币的估值大涨，也是因为美国大放水，先是特朗普政府的2.3万亿，现在又是拜登政府的4万亿。每次美国政府提出新的刺激计划，都是比特币估值大涨的时间。

那芒格和巴菲特喜欢苹果而讨厌比特币，原因就是芒格说的，苹果作为一家创造了好产品，又有库克这样的顶级管理者的好公司，是在为世界创造价值的。

而比特币本身不但不创造价值，还消耗价值。我给你补充一个信息角度：剑桥大学有过一个研究数据说，如果把比特币视作一个国家，它将位列全球耗电量最大的前30个国家之一，比特币挖矿活动的年耗电量已经超过了阿根廷、荷兰和阿联酋一年的耗电量。这还只是比特币一种虚拟货币的挖矿耗电量，还没算上全球已经发行的其它上百种数字货币呢。

所以今天要是嫦娥老师观察我们的地球，可能会觉得非常困扰：这群人类一边消耗巨大电量去折算成一堆电子数据，一边在追求碳中和，到底是要干嘛？看不懂。

另外，你注意芒格开头那句话，他说：「我憎恨比特币的成功。」他并不是否认比特币的成功，也没有再像巴菲特前几年那样预言比特币崩盘。他更像是在说：「比特币确实成功了，成功之处在于绑架了现有货币体系，我憎恨这一点。」

怎么算「绑架了货币体系」呢？这一方面是在说，比特币游走在监管之外，一直是暗网、洗钱和很多犯罪交易的支付货币，这是不道德的、影响人类文明进化的。

但还有一方面芒格没有点明的是，比特币凭空成为了一种资产，还成了很多资产的计价单位和支付手段，这是在跟现有的美元体系夺权，这动摇了传统金融资产的价值根基。而传统金融资产正是伯克希尔一直钟爱的。

我们都知道，伯克希尔的前四大持仓股里面，苹果第一，第二和第三就是美国银行和美国运通，都是金融资产。

甚至，伯克希尔的整个投资逻辑，都是建立在现有美元体系之上的。你可能知道巴菲特的两句名言，一句叫「没有人能够通过做空美国而成功」，另一句叫「我在恰当的时代出生在一个好地方，我中了子宫彩票」。但比特币，恰恰是在做空美国的现有体系，在撕掉巴菲特的子宫彩票。

投资里的道德性

好玩的事情又来了。

关于「道德」这两个字，巴菲特和芒格在4个小时的股东会里，总共聊了五件事提及道德。

第一个是说比特币不道德，这个刚才说过了。

第二个是解释伯克希尔哈撒韦的回购，说这件事很道德。

第三个是评价特殊目的收购公司，SPAC，这个东西不道德。

第四个是评价罗宾汉这样的交易平台也是有失道德的。

第五个是拿航空股和银行股来做比较的时候，也提到了道德。

我们先说回购。整个2020年，伯克希尔花了247亿美元来回购自家的股票，这个数字是史无前例地多，赶上它的第三大持仓美国运通了。2021年一季度，它又接着在回购上面花了66亿美元。

伯克希尔这个做法在市场上受过质疑，有一种观点认为，它回购股票是为了操纵股价，而且帮助了某些股东套现离场，这不道德。

所以巴菲特怎么解释这件事呢？他说，伯克希尔虽然减持了苹果，但是因为回购注销了自家的部分股票，所以现在股东们人均持有的苹果股票反而变多了。这意思是，伯克希尔的回购行为，能够帮继续持仓的股东们挣到更多的钱。

芒格也紧跟着说，如果重新回购股票，只是为了把价格推高，这个确实不道德。但是如果回购股票的目的，是公平、公正的，能够惠及现有的股东，那就很道德。质疑伯克希尔的人，是见不得伯克希尔好。

你看，两位老爷子很在意公司的道德品行。

基于这样的标准，他们对SPAC的评价也不高。SPAC是什么呢？它的全名叫特殊目的收购公司，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空壳公司，它去IPO就是为了募资收购别的公司，也就是帮私营公司完成借壳上市。

那借SPAC来借壳上市，就等于帮私人公司绕开了正常的IPO审查流程。2020年一年，美国就有248家这样的公司上市。

这种玩法在巴菲特和芒格看来也有失道德。所以巴菲特说，SPAC有投机属性，因为这个是先从大众手里圈到钱，再去赌能够收到什么样的资产，这就等于是用别人的钱来赌博，这不合乎伦理道德；芒格也干脆地说，我不喜欢职业投资者骗人投资割韭菜。

基于同样的道理，巴菲特和芒格也说投资平台罗宾汉是用赌场的玩法来做股票交易。芒格说，这相当于做了坏事还受人尊敬，非常不道德。

罗宾汉是什么呢？是一个新兴的美股互联网经纪平台，这个平台的卖点是股票交易免佣金，俗称「美国韭菜大本营」。美国散户在GME这只股票上大战华尔街，主战场就是罗宾汉平台。它所谓的不道德之处单独讲得讲一天，我们不展开了。

总之，从这几件事来看，巴菲特和芒格对投资标的的道德要求是很高的。

但你记住这事，然后我们再来看巴菲特的另外一句话，那就很有意思了。

巴菲特在解释伯克希尔为什么要清空航空股的时候，说：航空业发生的这一切不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他们不像2008年银行业给整个市场造成了金融危机，航空业没有像当初的银行业名声那么差。

这句话的背景是什么呢？是伯克希尔在去年2月增持了达美航空，但是大概一个多月之后，随着市场大规模下跌，伯克希尔就把连同达美航空在内的四大航空公司股票全都抛掉了。而在伯克希尔抛售完航空股之后，美国的航空股又开始大幅反弹。

所以就有投资者问他们说：你们这不是在别人恐惧的时候也恐惧吗？说好的贪婪呢？

巴菲特是在解释这个。他说，航空产业在去年的经济环境里非常惨，虽然一度是受益于政府的救市补贴的，但当时整个航空产业的市值都不到1000亿，而伯克希尔又清楚，短期内国际旅行的行情回不来。所以只好卖了航空股，不是因为它们名声差。

但话说回来，虽然银行股比航空股名声差，却仍然是伯克希尔重仓的行业之一。这件事还挺妙的。

那怎么用道德来解释这两个选择？可能也一时没法解释，因为在各个标的之间做评估取舍的时候，不同赛场的复杂性又不一样了。

巴菲特在股东会刚开始的时候，贴出了两张图表，一张是当前世界上市值最大的20家公司，另一张是1989年世界最大的20家公司。他提醒大众说，在1989年排名前20位的公司都不在今天的榜单上。

按照这个逻辑，他问：「30年后有多少公司还会停留在这份名单上？」

巴菲特自己的结论是：30年后，市值最大的公司名单可能又一次面目全非。他想借这个事跟新进场的投资者说：世界可能会发生非常戏剧性的变化。如果你喜欢挑个股，可能很难选到30年后还活着的公司，所以你要是对伯克希尔没什么感觉，不如考虑买指数基金，就别自己选股了。

这番表态背后，巴菲特对伯克希尔跑赢指数似乎没有那么自信了。他所关注到的这30年来商业巨头的更替，包括他这些年来对苹果公司的态度转变，他的滚雪球式长期主义正在进行一次版本迭代。

这跟贝索斯对亚马逊的临别赠言也不谋而合。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关于最近这几年的巴菲特股东会，无论是信徒、股东还是媒体，大家都越来越爱追踪巴菲特对新事物的态度变化。我们善意地去理解，这背后多少蕴含着这样一种情绪：年轻一代希望证明，世界在变得比活化石们熟悉的那个时代更好，而不是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