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距陈毅将军逝世已经有16年的光景。这年九月的一天，一位江西的老妇，佝偻的身子来到了北京医院。她不是来看病的，而是来寻一位故人。

在儿子的搀扶下，她来到了时任妇联主席蔡畅的病房。彼时的蔡畅久卧病榻，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她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前来探望的农妇，眼睛里流露出了疑惑和不解。

农妇看到蔡畅以后，未语泪先流，她哽咽着开了口：“大姐，我是赖月明，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陈毅54年未见的妻子啊……”

闻言，蔡畅挣扎着半坐起身来，她泪水汪汪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农妇，嘴巴无声地翕动着。妇人颤巍着走到病床前，两人相望久久，不断拭泪。

这个妇人和蔡畅有着怎样的关系？她真的是陈毅元帅的妻子吗？

这个名叫赖月明的妇人，于1914年出生于江西兴国县，其乳名为赖三娇。她的父亲是当地的私塾先生，一家人靠着父亲在私塾教书的微薄收入艰难度日。虽然日子贫苦一些，但还能够勉强度日，可是后来，不幸降临在了这个经不起摧残的家。赖三娇的母亲因为身染疾病不幸去世，这个小小的家庭由此便开始破碎了。

赖三娇的母亲去世以后，她的父亲为了排解心中的苦闷，染指了鸦片，自此，赖家算是没有了一天好日子。家中能够拿去换点银钱的家伙儿，全被赖父当了个干干净净，在赖三娇14岁那年，被鸦片侵蚀了灵魂的赖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之后，赖三娇便被他卖到了一户姓谢的人家做了童养媳。

赖三娇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只能这样过下去了，但这次，时代的光照进了她不幸的人生。

那是1929年的春天，工农红军来到了兴国县，并在这里成立了苏维埃政权。当时的大街小巷都有着他们的宣传员，他们热情地动员这里的妇女加入区妇女改善委员会。身处苦难之中的赖三娇终于看到了生活下去的希望，她毅然离开了所谓的夫家，参加了妇女改善委员会。

终于卸下了封建枷锁的赖三娇，工作起来十分积极，两年之后，年仅17岁的她当上了妇女改善委员会主任。也是在这一年，赖三娇正式改名为赖月明。这代表她和过去完全不同了，一如她的新名字，在新思想的洗礼之下，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如明月般皎洁，拥有着明亮的未来的女性。

不仅如此，走上了革命道路的赖月明，还在这条道路上遇到了她的月亮。

1932年，瑞金的中央列宁师范学院成立，在少共中央的安排下，赖月明有幸成为了第一批学员。可惜的是，不久之后蒋介石就发动了“围剿”，这批学员的学业因此中断。之后，赖月明被分配到少共江西省委儿童局工作。

一天，少共江西省委儿童局得知，中央红军主力部队当时正在宁都县停留休整。当时的中央红军成功突破了国民党的三次“围剿”，虽然得以脱险，但也死伤惨重，人心涣散。值此士气低落之际，少共决定组织人员安排一场文艺汇演，慰问和鼓励英勇的战士们，重振军心。

这场慰问演出的压轴节目是赖月明与少共省委宣传部部长李美群的山歌对唱，年仅18岁亭亭玉立的赖月明一亮相，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们的歌声婉转动听，战士们在她们的歌声里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和美好，一曲结束，掌声雷动。

等到掌声稀落的时候，坐在前排的陈毅扭过头，用四川口音朝着战士们喊：“喂，同志们，你们说再来一个好不好？”

战士们齐刷刷地梗着脖子大声回应他，于是，他冲着台上的赖月明招了招手说：“要的，要的，再来一个！”

看到首长如此鼓励，于是，赖月明和李美群就一支接一支地唱了下去。她们在台上引吭高歌，战士们则在台下热情拍手叫好，夹杂着阵阵掌声和欢呼声的响亮动听的山歌，在山间回荡了一整晚。

散场之后，赖月明问：“今天坐在前排那个首长是谁啊？就是那个宽脸膛，总是站起来鼓掌的那个。”

当得知那位首长就是大名鼎鼎的陈毅后，赖月明吐了吐舌头，心想：“好在没有得罪这尊黑面菩萨。”

汇演结束之后，少共的同志们没有马上离开。这天早饭过后，赖月明正在和同伴们一起打乒乓球，因为演出赖月明小有人缘，不少人都驻足观看。吃过饭的陈毅和战友们也刚好从这里路过，赖月明一眼就看见了陈毅，但她立即侧身假装没看见。陈毅也认出了赖月明，便停下来抱着双臂随人群看她打球。

赖月明乒乓球打得不错，只是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球台，于是，陈毅走上前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打得还不错嘛，但是你这个小鬼头怎么不理我呀？”说罢，又自己回答：“哈，我晓得了，江西老表不好惹。你看你，看着年龄不大，打起球来就蛮有劲儿的，不愧是‘田螺妹子’噻。”

赖月明听到这里，恼羞成怒：“你个‘四川佬’，你什么意思？我是田螺妹子，你是什么？”

陈毅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接着拿过乒乓球的板子说：“小鬼头，莫要发火嘛，来来，我们两个打球。”说着，球便发出了。

结果赖月明连输了两局，气的她将自己手中的板子一扔，嘟囔着说：“不打了，打我这种‘鸭蛋儿’算什么本事？”把看球的大家逗得都乐了。

江西省委书记张绩之看到陈毅对这个张月明不太一样，就想着要撮合两人。他先在办公室里问了陈毅：“你觉得这个月明同志怎么样？你孤单单一个人，要不要我帮你说说？”

陈毅好像被人看穿了心思，脸一下子涨红了，低声说道：“岔了盆了，我的同志哥，革命尚且没有成功打什么取老婆的主意？”张绩之又劝说了几句，陈毅不再嘴硬笑着说：“那好，你们去跟那个小鬼头说说……”

但话传到赖月明耳朵里，就变味了，她气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叽叽咕咕骂了一大通。旁人听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陈毅不想娶她还是想娶她，她才发的这通脾气。

过了没几天，张绩之果然来找了赖月明，结果赖月明气的哇哇大叫：“他是总指挥，我就是一个小鬼头，嫁个当大官的怕是只有做奴婢的份儿，他想找老婆，千万不要找我。”张绩之看赖月明态度坚决的很，就识相地走了。

但这天晚上，赖月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围绕着她。这时，同事又说了一句话：“陈司令那样一个聪明的人能瞧的上你，到底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他呢？”赖月明更睡不着了。

其实，赖月明心里对陈毅也是有所倾向的，他很是期待能够再一次和陈毅相遇。很快他俩又遇见了，这天赖月明正在河边洗衣服，正巧陈毅开完会经过，陈毅看到赖月明老远就喊道：“月明同志！”少女总爱跟自己拧巴，听到陈毅喊自己的赖月明故意不理他，陈毅走上前去，问她：“还在生我的气么？这没有什么嘛，革命同志婚姻自由，不同意就算了。”

赖月明听到他这样说，便也坦诚了一些，问陈毅是否会嫌弃自己。陈毅一听这话，高兴极了，连忙说：“不会！不会！你长得好，觉悟高，还有山歌唱的那叫一个呱呱叫。”

话说到这里，赖月明便彻底扔掉了她虚张声势地那一套，小声嗫嚅着，说自己没什么文化，年纪小又不懂事，问陈毅是否真的不嫌弃自己。

陈毅看着她，认真地回答：“文化是可以提高的，婚后你还是可以继续学习，这方面我很支持你。”然后像交底似的又说：“我虽然留过学，但是却有个大地主的家庭……”

赖月明只听到这一句，便再也听不进陈毅说的其他话了，手里的衣服也掉到了水里，陈毅怎么走的，她都不知道。等她缓过神儿来，赖月明蹲在地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心想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辛辛苦苦地闹革命，到头来却要嫁给一个地主家的少爷。

那之后，赖月明又开始刻意回避陈毅，眼看两人的事情就要被搁下，陈毅找到了蔡畅，想要她为自己去说这个媒。

蔡畅是赖月明的老师，是她人生的指明灯，赖明月向来对她尊敬有加。蔡畅找到赖月明，苦口婆心道：“虽然陈毅出生在地主家庭，但他确实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组织上对他是绝对信任的。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最终，在蔡畅的劝说下，赖月明对于这桩婚事，羞涩地点了头。

婚期也是蔡畅为两人选下的，就定在了九九重阳这一天；寓意白头偕老，长长久久。蔡畅还带来了一块绸料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了赖月明。

在这一年的农历九月初九，陈毅和赖月明在将士和好友们的见证之下结为了夫妇，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但生逢乱世，又都是革命战士，这种平淡的幸福终究是一种奢侈。

婚后甜蜜的日子没有过两天，国民党就发起了第四次反围剿。战事吃紧，陈毅需要带领着部队到各地行军打仗，每次都只能与赖月明匆匆见一面。陈毅离开的时候，赖月明也没有停止自己的革命工作，除了全身心地投入到当地的儿童工作以外，也会协助蔡畅去做一些别的事情。聚少离多的两人将自己的思念，埋在心底，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革命事业上。

1933年8月，因为赖月明工作成绩优异，江西省领导决定让赖月明去瑞金中央党校进行深造。能有这样的机会进一步提高文化水平和工作能力，赖月明非常高兴，但是党校是封闭式教学，这一去最少就是半年，这意味着最少半年她无法见到陈毅，这让她又非常的难过。

当时，陈毅、菜场夫妇与毛主席一起在瑞金开会，于是犹豫不决的赖月明便请了假前往瑞金。她找到陈毅与其商议这件事，陈毅鼓励她：“这是好事啊，没有理由不去，我也一直想去党校学习呢，但是一直也没能抽出时间，你正好学了回来教教我。”

赖明月听到陈毅这样说，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不成熟了，于是她重整心态，准备告别陈毅与蔡畅前往中央党校进行学习。临走之时，蔡畅送了一支派克笔给赖月明，之后陈毅将赖月明送上了车，轻声嘱咐她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

中央党校的学习十分紧张， 阅读陈毅的来信成为了赖月明唯一的精神寄托。也许真的存在心灵感应吧，每当赖月明对陈毅思念深切时，陈毅的信就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来。陈毅的每一次来信都很长，信里他总是关怀备至，赖月明每看一次陈毅的来信，就会被感动的流一次眼泪。

半年时间一晃也就过去了，赖月明以女党员第一的成绩毕了业。在之后的实习中，她又获得了全校第一的好成绩，周恩来亲自为她颁发了奖品，称赞她为“党校第一女子”。

之后，赖月明又回到了江西。她被分到石城县当妇女部部长，陈毅依旧在带队打仗，所以两人也一直没有见面。

直到1934年10月，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失利。敌人占领了石城，赖月明被迫转移，就在她为了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而东躲西藏的时候，她收到了陈毅负伤的消息。

得知陈毅负伤之后，陈月明顾不上身体的疲惫，长途跋涉赶到了陈毅的驻地，想要知道陈毅究竟是怎么受的伤、伤的哪、严重不严重。来到驻地以后，一名战士将赖月明引到了陈毅的房间，她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丈夫。

陈毅的房间不大，里面摆着一张床，陈毅歪坐在床上，正在认真批阅文件。他的一条腿却被绷带高高地吊了起来，另一只腿下面则垫着高高一摞书。没错，陈毅的确负伤了，敌军炮弹的弹片击中了陈毅将军的大腿，虽然医生已经将弹片取了出来，对患处也做了包扎，但伤口处还是一直不停地渗血水。

赖月明看着重伤的陈毅心疼不已，她止不住地啜泣，走上前轻轻拥住他，陈毅见到久违的妻子很是开心，抱着她轻轻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之后，赖明月不顾陈毅的反对，守在陈毅的身边照顾他。在赖明月的精心照顾下，陈毅的伤势好的很快。经历过这次，赖月明知道陈毅就算是受再严重的伤，也会在信中只说一切都好，她不敢想象，他危急的情况时，她不在他身边会是怎样。于是，她决定向组织报告，留在陈毅身边照顾他。

但战争是残酷的，战士们要面对太多的生离和死别。红军主力开始长征，组织上决定让陈毅留在苏区指挥战斗，同时动员了一批红军家属留在地方坚持斗争，而赖月明就是其中之一。

陈毅对赖月明说：“你回到家乡去吧，国民党的兵已经快要打到这里来了，你应该也知道了中央苏区大部分地区都已经沦陷了。接下来，我们要转入游击战，当务之急，就是把你们这些家属转移走。”

赖月明却说：“我不走，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的身边。”

陈毅叹了一口气：“如果这件事情，只是关乎你我的生死，我没有半句意见，可是现在这里对于一些伤兵和家属实在是太危险了。把你们调回地方，一来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还有就是你们可以在地方坚持斗争，要从大局出发啊！”

赖月明沉默不语，陈毅只好接着跟她解释：“不只是你，还有很大一批老人、妇女以及伤病的战士，他们都不愿意离开。但是游击战是长期战役，经年风餐露宿，他们如果不离开便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想请你带个头，这样才更有可能说服大家。”

纵使心中有千百般不忍，赖月明还是离开了。当时他们以为不过是暂离，没想到却成为了永别。

经此一别，陈毅再也没能联系到赖月明。最初赖月明在兴国县做县妇女部部长，但不料县委中出了叛徒，导致整个兴国县的党组织都遭到了破坏，赖月明也由此与组织失去了联系。

再后来，陈毅听说她不幸被捕入狱。于是，陈毅来到兴国县与国民党谈判国共合作抗日的时候，他派人多次去监狱中查找赖月明的下落，但始终杳无音信。不久之后，他得到消息：赖月明在躲避国民党追捕时跳崖自杀了！

陈毅悲痛欲绝，极为伤感地对游击队负责人说：“请一定想办法找到赖月明，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但多方寻找始终未果，所有人都说赖月明可能牺牲了。

那一夜，陈毅独坐在窗前，泪水止不住地在眼中打转，他泪眼朦胧地看着月亮，过往的一幕幕涌上心头。良久，他持笔蘸墨，写下了生平第一首凄凉至极的七言绝句《兴国旅夜》：

兴城旅夜倍凄清，破纸窗前透月明。战争艰难还剩我，阿蒙愧负故人情。

看起来，这对红色恋人的爱情故事到这好像就结束了。但是，其实并没有……

1959年的一天，一个身穿补丁粗布衫的妇人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到了一家杂货铺前，她背上的孩子不停地哭闹着要吃糖。妇人无奈只好拿出一枚镍币，请求杂货铺老板卖给她一块糖。老板这对母子实在可怜，就抠了一点冰糖渣放进了孩子的嘴里。

孩子吃到了糖不再哭闹，老板就继续用旧报纸糊纸袋。突然，这位妇人紧紧地盯着老板手中的报纸，目光炽热地就要把报纸烫出一个洞来。她问老板要过那张报纸，老板不明所以就递给了她，只见她一边细细端详一边泪流满面地自言自语：“陈毅…原来你还活着，陈毅哥…我的郎君…真的是你。”

“大妹子，这可不敢乱说，这可是陈毅元帅，不能胡说的！”老板一把夺过那张报纸，指着妇人看的那张图片。那篇文章的题目是：陈毅副总理在中南海接见外宾。

是的，这个妇人就是赖月明，赖月明还活着！之所以会被传出跳崖自杀的传言，是他的父亲出于对她的保护，故意散播出去的。当时，赖明月为了躲避国民党的追击，过了三个月的乞讨生活，后来她的父亲找到了她，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就对外宣称赖月明在被国民党追击过程中跳崖自杀了。

之后，赖月明的父亲害怕赖月明回去找陈毅，而再一次陷入生死未卜的境地，于是便告诉赖月明：“陈毅在作战中被国民党抓住，已经牺牲了。”之后，又安排她嫁给了一个补鞋匠。

苦命的赖月明，嫁的这个鞋匠丈夫没几年就因病去世了。之后，赖月明又嫁给了一个残疾军人，生下了一儿一女。这天背的就是她与残疾军人所生的儿子。彼时的陈毅也已经又重新娶妻生子。

得知陈毅还活着的消息时，赖月明也一度十分激动，她不能控制地在街头不断地喊着：“我的丈夫陈毅，他没有死，没死！”逢人就要给人家看那张报纸。大家都以为她疯了。稳定币挖矿

她甚至准备好去北京找陈毅，但她现任丈夫的一番话让她冷静了下来。他的这个丈夫是知道她的故事的，他给赖月明分析起来：“你怎么去北京？你知道北京离江西有多远吗？我们家穷，路费是大问题，就算你凑齐了路费到了北京，你怎么进那守卫森严的中南海？”

赖月明终于冷静了下来，是啊，他们现在隔着空间，又隔着一大段时间，他们已然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他们有着各自的生活，已经不能再随便打扰了。于是，赖月明最终还是选择将那份失而复得的心情给掩藏起来了。

1972年，陈毅去世，举国同丧。她在报纸上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一瞬间泪流满面。终于，此生她没能再见他一面。

1988年，本想就此了却残生的赖明月，再次念起了那首《兴国旅夜》，本来平静的内心，又蓦然升起了一阵感伤。终于，74岁的赖明月，在儿子的陪同下来到了北京。

面对她曾经的革命战友，亦是她和陈毅的“红娘”蔡畅，赖月明哭成了一个泪人。

蔡畅见到“死而复生”的赖明月更是激动的泪流满面。两人久久地凝望对方，仿佛能够从对方的眼眸中回望到过去的那些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