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比特币为首的加密货币，近年来在全球交易市场中风头正盛。互联网上声势浩大的“Web3”运动，正是建立在区块链、加密货币和非同质化代币（NFT）的基础上的。

加密货币是数字货币，使用密码学原理来确保交易安全。2009年，比特币成为第一个使用区块链技术的去中心化加密货币，这类的加密货币因此与依赖中心化监管体系的传统银行金融系统产生了区别。因其自身性质使然，加密货币难以被监管、价值变化幅度大，每年的涨跌幅甚至能达到1000%之多。

比特币

过去几年，斥巨资进入加密货币市场的投资者不在少数，而许多人也因加密货币极高的交易风险，而承受了巨大的金融损失。5月中旬，“TerraUSD”这个建立在加密货币“Luna”基础上的交易体系，在短短24小时内价值蒸发97%，摧毁了一些投资者的毕生积蓄。

2022年5月，TerraUSD跌幅

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外科医生基思·鲍德温（Keith Baldwin）因TerraUSD损失了90%积蓄，如今正为子女的教育费用焦头烂额；而在乌克兰，一名曾在保险业工作的30岁男子认为，在俄乌冲突威胁下，TerraUSD可能比乌克兰银行里的存款更安全。但他没想到TerraUSD比乌克兰的金融机构崩溃得快得多。

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外科医生基思·鲍德温（Keith Baldwin），图源：《华尔街日报》

6月6日，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普林斯顿大学名誉教授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在《纽约时报》上刊文，措辞严厉地指出，加密货币是一场“骗局”。

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图源：《福布斯》

克鲁格曼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与当前的加密货币狂潮进行了类比。

首先我们需要花一点时间来回顾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的过程：多年来，美国的房价被大幅炒高，银行为牟利而积极发放住房贷款，甚至不惜大量放出有高违约风险的“次级贷款”，使得房地产市场的泡沫越来越大；随后美联储为抑制通货膨胀进行加息，这一举措导致房价迅速下跌，许多次级贷款人不愿为价值下跌的房产还贷，以致银行不得不承担巨额的资产亏损，次贷危机爆发；恐慌情绪致使人们大量抛售房产，危机开始失控，最后导致多家大型金融机构倒闭，引发全球经济衰退。

著名财经作家迈克尔·刘易斯（Michael Lewis）的作品《大空头》（The Big Short，已被改编为电影）讲述了2008年金融泡沫破裂前，几名华尔街眼光独到的投资鬼才如何提前看穿泡沫假象，成为少数在金融灾难中获利的投资者的故事。

《大空头》（The Big Short）剧照

克鲁格曼替《大空头》的观众们问了一个问题：既然房地产的泡沫这么大、这么夸张，为什么只有这么少的人愿意在它的反面下注呢？他认为这是一种“怀疑悖论”（incredulity factor）：大部分人都认为，既然这么多人都在投资房产，房地产市场的规模如此之大，总不会大家都是傻子吧？人们怀着侥幸心理在参与这场赌博。

早在2005年，克鲁格曼就在《纽约时报》上尖锐地指出，美国房价的涨幅已经超过了合理范围，“我们已经听到泡泡漏气的嘶嘶声”。当时，克鲁格曼还曾写下一句谶言：“当人们不再相信巨额收益是必然的，泡沫就会破裂。”——这正是08年次贷危机时人们抛售房屋的景象。

谁能想到，房价涨幅竟然能一路飙升到那么高，以至于金融危机一来，高达6万亿美元的房产财富瞬间灰飞烟灭？对于那些相信市场“看不见的手”的人来说，这一切都太反常了，所以在被现实教训之前，人们不愿相信。

克鲁格曼说，同样的故事正在加密货币身上上演。

上周，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报告称，“加密货币正迅速成为许多诈骗者的首选支付方式……大约每4美元因欺诈而损失的财产中，就有1美元是用加密货币交易的。”鉴于加密货币在投资圈之外的普通交易里并不常用，这一数字显然是惊人的。

诚然，F.T.C.报告中囊括的被加密货币诈骗的财产总金额——10亿美元——在整个经济交易体量中还算不上太大，但这仅限于已收到的报告；那些未上报的骗局，以及像TerraUSD这样被人们误以为稳定、实则风险极大的投资，都还没有被囊括进报告之中。

投资者涌入TerraUSD，是因为有机会在加密银行赚取近20%的高额年收益率——然而，由于利息也是用加密货币支付的，所以一旦加密货币崩盘，人们的储蓄也就泡汤了。据TerraUSD的创始人说，他们相信自己产品的潜力，并不是真的欺诈窃取投资者的钱财；但无论如何，由于加密货币本身的不稳定性，投资者还是失去了积蓄。

像TerrsUSD这样的系统还有很多，他们被称作“稳定币”（stablecoins），运作方式类似银行，但基于去中心化的技术而不受政府监管。一些分析师指出，稳定币看上去很高科技，但其实和19世纪美国南北战争前那些不受监管、自行发行货币的私人银行非常类似。这就是所谓的“自由银行”时代。当时，有许多这样的银行倒闭，大多是因为投资不当所致；由于不受监管，投资者也无法得到赔偿。

如今有一些右翼经济学家怀念当年的“自由银行时代”，克鲁格曼认为，无论是支持自由银行的人还是加密货币爱好者，往往都有明显的右翼倾向：醉心自由主义，否认环境问题、反对防疫政策。共和党参议员候选人、前俄亥俄州财政部长乔什·曼德尔（Josh Mandel）就是一个例子，此前他宣布自己打算让俄亥俄州成为“亲上帝、亲家庭、亲比特币”的地方——上帝和家庭都是传统保守派喜欢挥舞的旗帜，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如今比特币也加入其中了。

共和党参议员候选人乔什·曼德尔（Josh Mandel）

克鲁格曼指出，在19世纪，私人银行发行的货币的确可以正常流通，但这不为别的，仅仅因为美国财政部今天发行的统一货币，美元，当年还不存在。“今天，美元和政府担保的银行存款已经存在，因此‘稳定币’在普通商业交易中几乎没有任何特别的作用；那么，这些资产有什么用途呢？”如果非要说的话，加密货币可以保持交易的匿名性，所以在非法交易中它具有天然优势。路透社最近的一项调查发现，过去五年中，加密货币交易所Binance至少洗了23亿美元的黑钱。

克鲁格曼还举了一个例子来“刺破”加密货币圈的幻想：2009年，比特币诞生，但迄今为止它也没有成为主流的交易方式；相应地，2010年，苹果公司推出了iPad，如今却已成为畅销全球的电子产品。

还记得文章开头提到的“怀疑悖论”吗？克鲁格曼认为，尽管他苦口婆心地论述“加密货币不过是场骗局”，那些投资者还是要铤而走险。在去年11月的巅峰时期，加密货币总价值已达近3万亿美元；早期投资者在其中赚取了巨额利润，著名的商学院纷纷开设区块链课程，美国各大城市的市长们争相宣传自己的辖区对加密货币有最友好的政策。

认为一个已经如此庞大、发起人获得了如此大影响力的资产系统，可能缺乏任何真正的价值，这听起来很极端和难以置信；但克鲁格曼坚称，加密货币甚至算不上一座“豆腐渣工程”，而根本就是海市蜃楼。他认为，加密货币浪潮和当年的房地产泡沫没有本质区别，“我们已经从‘大空头’（The Big Short）走向了‘大骗局’（The Big Scam）。”

2021年5月，中国监管机构宣布驱逐所有“比特币矿工”；占据全球比特币采矿市场份额第二的哈萨克斯坦，也从2022年开始宣布对加密矿工征收额外税款。加密货币的美好愿景，还会到来吗？

（编辑：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