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新加坡金融管理局(MAS)局长孟文能先生在Money20/20大会上的讲话。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所有海外来宾们，欢迎来到新加坡。

这是一场以金钱命名的大会。金钱至少已经存在5000年了。过去300年来，我们开始接受金钱由央行发行，而央行的毕生使命就是守护金钱的价值。

如今，我们又迎来了一个新现象，即加密金钱，或说加密货币、加密资产。过去一年里，加密资产的交易和使用出现了爆炸式增长，它们的价格也如过山车般剧烈波动。

去年12月，最知名的加密货币或资产——比特币触及近2万美元的高点。随后在短短一个多月内跌去了三分之二。

MAS一直在密切关注加密领域。我们的看法还在不断变化，但请允许我分享我们当前的思考以及尚未定案的监管策略。

我会使用更一般化的术语“加密代币”，而非“加密货币”或“加密资产”。加密代币是作为区块链生态系统中的交易媒介而诞生的。但如今，代币已经在区块链之外收获了属于自己的生命。

加密代币是金钱吗?

加密代币的一个常见用途是支付。但光是这样就称之为金钱吗?

如我们在经济学入门中所学，金钱要具备3项功能：作为交易媒介，作为价值存储工具，以及作为记账单位。目前还没有一种加密代币能充分满足这三项功能，因此还不能被称为金钱。

近日，我在金融稳定委员会的同事阿古斯丁·卡斯滕斯和马克·卡尼旁征博引、妙趣横生地谈论了这一点。

下面我简单复述几个要点。

除了发生在暗网上的可能应用以外，加密代币并未成为任何市场普遍接受的交易媒介，更不用说跨市场间的交易了。

相比传统电子转账，加密代币的支付交易往往更耗时，也更昂贵；加密代币的价格波动太大，无法成为价值存储工具；去年初以来，比特币相对于美元的每日价格波幅大约是新元相对于美元的20倍；人们可能会买一些加密代币进行投机。

但在如此剧烈的波动下，我想人们不太可能会把退休金投进去；加密代币也无法作为记账单位。就我们所知，有多少实体在财务报表中以加密代币为单位呢?

由此来看，加密代币是不是永远不可能成为金钱呢?在科技领域，我们永远不能把话说死。

第二代加密代币正在兴起，旨在应对一些当前的挑战，包括网络拥堵、交易时间长、电力耗损大、洗钱风险高，以及最关键的，价格不稳定。行业中一些最优秀的头脑正发挥创造力，力争让加密代币进入主流。

并非加密世界中的所有开发者和程序员都是反建制的无政府主义者。10年前或许如此，但如今，越来越多的业内人士都已经结婚生子!他们知道稳定的好处。

公众的信任与接纳将是试金石。基本上，私人发行货币的历史不太令人鼓舞。人们会相信一种没有一个可信赖的守护价值的公共机构(比如央行)支持的货币吗?

或许会——前提是算法能模拟央行的反应功能，而且在守护加密代币的价值方面比央行用法币做得更好。我们只能拭目以待。

加密代币的好、坏及丑陋面

不论加密代币能否成为金钱，它们已经来了，而且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好的、坏的和丑陋的。

先说好的一面。正如许多人指出的，远比加密代币重要的是其背后的区块链技术，而代币也为该技术的发展贡献了力量。区块链具备两个大有前景的特征。

首先，它是分布式账簿。账簿中记录着指定资产在每一个时间点上的拥有者，同时记录着关于这份资产的一切交易，而且不可更改。其次，它是一种协议，它能在去中心化的系统中帮助各方建立信任。

所有人都能查看同一份记录；数据安全由先进的加密技术守护；交易依照智能合约(遵照预先商定的条款)执行。

区块链适合这样的应用场景：知道所有权的来龙去脉十分重要，同时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中心组织，或是仰赖一个中心组织的效率很低、成本很高。

以供应链管理为例。区块链有望提供一种低成本、低风险的注册、认证和追踪供应链货品流动的手段。

或以贸易融资为例。已经有银行开发出了成功的概念证明(proofs-of-concept)方案，证实了区块链能让贸易融资的流程变得更安全、更高效。

促进传统货币的跨境支付是加密代币有望实现的最重要的应用之一。

这正是新加坡的乌敏计划(Project Ubin)致力于应对的挑战：利用区块链技术促成不同管辖地的实体之间的收付款，并且：不通过中介；速度与效率更高；风险与成本更低；在国内成功操作了两种概念证明后，MAS已经开始与加拿大银行合作，利用两国央行发行的加密代币来测试和开发跨境支付方案。

但与加密代币一样，目前也有很多炒作围绕着区块链展开。

区块链并非万能药，它无法一手解决我们在许多经济交易与处理过程中面临的所有低效率与高成本的问题。把一切都放上区块链没有意义。不是所有正在尝试的应用场景都会成功。

现在来说坏的一面。不幸的是，加密代币的匿名性使它们成为了非法交易的利器。

全球有很大一部分比特币交易都涉嫌非法交易。制裁清单、黑名单、KYC(了解你的客户)或反洗钱控制措施如何在加密代币领域发挥作用还有待探究。

加密代币也为勒索软件(增速最快的网络犯罪之一)打开了方便之门。

网络罪犯会在电脑中嵌入恶意程序，限制电脑对文件的访问，然后通常会发出永久销毁数据的威胁，逼迫用户缴纳赎金——几乎总是要求支付不会留下踪迹的比特币。

最后来说丑陋的一面。加密代币在全球掀起了一场投机狂潮，天文数字的价格引来了越来越多的投资者，而投资者的增多进一步推动价格暴涨，由此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历史已经向我们反复昭示——从荷兰郁金香到南海股票——投机泡沫不会有好下场。近期的价格暴跌应该是一个警示信号。

但加密代币的运营商们依然在劝大家把握机会低点买入，这样的营销辞令只会让我们感到这场游戏已经变得多么不稳定、多么危险和丑陋。

参与加密代币相关项目的投资者也可能面临越来越高的欺诈风险。这些项目通常在线上运营，而运营方的真实性与可靠性都难以查证。

管控加密风险

央行和监管层的挑战是：在利用区块链技术与加密代币的潜在变革优势的同时，该如何遏制风险?

迄今为止，MAS并未选择直接监管加密代币。但我们已经在：

关注与加密代币有关的活动，评估这些活动构成的各种风险，并考量适当的监管措施，同时避免扼杀创新。

MAS在加密世界监控到的主要风险体现在金融稳定、洗钱、保护投资者以及市场运转等方面。

金融稳定

MAS等监管方都在研究加密世界与金融系统之间的联结，以评估风险会如何影响金融稳定：

金融机构直接参与加密代币交易的市场风险；为加密代币行业发放无担保贷款的信用风险；以及借款方以加密代币抵押贷款、以购买更多加密代币的杠杆风险。

MAS评定，目前新加坡加密代币活动的性质与规模不会对金融稳定造成重大风险。但情况可能会改变，我们正密切观察。

由于传统信息源涵盖的范围有限，MAS正探索一些非常规方式，来收集有关加密代币活动的规模与范围的数据。

一，加密代币的区块链本身能提供大量信息，包括时间戳、收款人与付款人的地址等。

二，通过加密交易所提供的应用程序接口(API)，可实时掌握加密市场上资金流状况，包括为购买加密代币而兑换的法币信息。

洗钱

一些加密代币活动带来了一个明确而现实的危险：洗钱及恐怖主义融资。

交易加密代币的中间商已被要求向商业事务局报告一切可疑交易。

另外，拟议的《支付服务法案》将特别要求购买、销售或交易虚拟货币的中间商应对洗钱及恐怖主义融资的风险。中间商将被要求对客户做尽职调查，并实施与风险相称的管控与处理措施。

保护投资者

保护投资者是加密狂潮带来的另一项当务之急。

如果说加密代币代表着持有人对于发行方的资产或任何财产的所有权或担保权益，或代表发行方欠下的债务，那么根据《证券期货法》，它们可以被当作证券。

这意味着，除非享有豁免权，否则：在提供此类代币前，发行方必须遵守招股说明书的要求；交易此类代币的中间商必须满足牌照条件。二级代币交易平台必须得到MAS的批准与承认。

对于投资者，MAS的首要任务是让他们认识到购买加密代币的风险。

我们劝告民众，如果想投资加密代币，必须万分谨慎。一旦价格暴跌，他们可能倾家荡产。如果遇到欺诈，他们将不受监管保护。

市场运作

此外还有市场能否健全运作的问题。目前已有数家海外的加密货币交易所遭遇了网络攻击，丢失了加密代币。

此外有传言和报道称，加密货币交易所存在猖獗的市场操控等欺诈行为。

我们在密切关注美国方面的发展：基于加密代币的期货合约已经被引入了受监管的交易所。从市场健全性的角度看，这一做法或许有其优势。

这些交易所对交易及交易后行为有明确的监管规定。

此类产品为投资者提供了双向对冲机会，或许能发挥稳定加密代币价格的作用。

但监管无法应对所有关于加密代币的担忧。

行业本身在加强生态系统方面也可以发挥作用，比如采纳透明度、网络安全和信息记录等方面的最佳做法。

警惕劣币驱逐良币

上面我谈到了加密代币的好、坏及丑陋面。更准确地说，这些情况都根源于对加密代币的用法。

和金钱一样，加密代币可以成为善的力量，也可以成为恶的力量。别忘了，金钱并非万恶之源；对金钱的贪婪才是。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加密代币，沉迷于这些代币，将它们视为暴富的手段，或利用它们实施违法行为，这些才是我们担忧的根源。

格雷沙姆定律是经济学中的一个古老定律，可简单解释为“劣币驱逐良币”。

我们(监管方和加密产业)必须携手合作，确保劣币不会占据上风。新一代加密代币正在兴起，它们一方面在利用区块链技术的潜能为社会谋福利，一方面也降低了今天的各种代币带来的风险。

这是一个值得守护的未来，我希望在座的一些优秀人才能出一份力，早日让这个未来成为现实。谢谢大家。